政治等,著述甚丰,在小学、史学、哲学、医学等多个领域都取得了重要的学术成就,所著《新方言》《文始》《小学答问》等,颇多创见,后辑入《章太炎全集》。近现代学人中,能够称得上国学大师者寥若晨星,而章炳麟就是当之无愧的一位。近现代学术与章炳麟的渊源深矣,其弟子鲁迅、周作人、钱玄同、黄侃、汪旭初、马幼渔、曹聚仁等,亦在近现代文化史册上熠熠闪光。胡适誉章氏为“清代学术史的押阵大将”;许寿裳在《章太炎传》中赞誉章氏:“在清代三百年学术史中没有第二个人,所以称之为国学大师”。章炳麟并非职业书法家,不以书法名世,在他的诸多著述中也没有专门的文字来论及书法艺术。崔尔平选编的《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8月第1版)收录了章氏的《小学略说》《论碑版法帖》和《说单钩》(图1)等三篇文章,从中可以得窥章氏对书法的见解。章炳麟的道德学问皆一代风范,非等闲人士所能比拟,故其所书写的只言片语皆被世人所重。从书法的本体论上来说,章氏书学成就是不容小觑的。
章炳麟的书学观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写篆要先识篆。章氏认为“唐人不识占文,所作篆书,劣等字匠”。二是重视写字执笔。他在给弟子王旭初的信札中谈及了他的观点:
旭初足下,别五十日,想意兴转佳。仆近作单钧书,略已成规,但执笔过于沉着,近《天发神谶》意,与此前专求韵味者稍殊,盖亦由巧入拙矣,单钧本作篆正则,而今人殊鲜为之。五指握笔,殊非古法,但观少温、鼎臣所书,恐亦只用双钩。双钩亦见神韵,而或失弱;单钧亦见腕力,而或失之火气。真书中欧、虞、褚、薛,盖亦只用双钩,平原乃单钧矣。明人唯香光从颜入手,故汲汲以单钩传授也。仆因单钩易入《天发神谶》一路,故欲得其真本。
章炳麟指出了单钩和双钩执笔的区别,认为单钩执笔易于篆书,双钩执笔易于楷、行书。执笔对书法的学习是有一定影响的,如何执笔,历来书家都有沦述。书论史上较早谈及执笔的,当属于(传)卫央人《笔阵图》这篇书论,书中有“凡学字书,先学执笔”的观点。清代书法家大都重视书法学习中的执笔方法,其中,最为重视执笔法的当属乾隆年间的书法家梁巘。梁巘认为:“书学大原在得执笔法,得法虽临元、明人书亦佳,否则日摹钟、王无益也。不得执笔法,虽极作横撑苍老状,总属皮相。得执笔法,临摹八方,转折皆沉着峭键,不仅袭其貌。”梁蝴在对历代书家的品评尤其是明清以来书家的评价也以是否得执笔法为评判标准。
梁巘评价王铎、张瑞图、汪退谷等的执笔法,称其书作“劲健”;而对于得执笔法而书学理念崇尚“圆润”的王鸿绪、杨宾,则嫌其“弱”,可见梁巘是特别崇尚“劲健”书学理念的。梁巘所评价的所谓未得执笔方法的何义门、王良常,嫌其书作“欠圆劲”;对郑簠八分的评价甚高,只是叹其“未得执笔法”,而“莫由追踪先哲”;称赞“汪退谷得执笔法,书绝瘦硬”。可见,梁巘把执笔方法与其所追求的“尚劲健、崇瘦硬”的书法风格联系起来,这就构成梁巘主要的书学审美体系。
梁巘的执笔法传授给了向其讨教书法的清代文字学家、朴学火师段玉裁,段玉裁的《述笔法》一文对此作了详细记录。可见,章氏重视执笔源自清代书学一脉。此外,章炳麟还重视帖学学习的书法观。清未民初,受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影响,碑学一脉成为书坛主流,天下学碑者蔚然成风,转瞬之间碑学已经洪流,“碑学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盖俗尚成矣。”由此,带来了贴学书法的没落。章炳麟深谙学习碑版书法的弊端,他撰文《论牌版法帖》论及了学帖的重要性:
然一二善书者,皆从法帖得津,次及碑版,则形神可以不离;其一意石刻之士,持论则高,大抵得其形模,失其神采,是何也?石刻虽真,去时积远,刓弊随之。……秦汉石刻,至今二千岁,唐碑至今亦千余岁,其间风雨所蚀,椎拓所铬,至于刻浅字粗者,十有七八,则用笔之妙不可尽见。
同时,章炳麟还从石刻制作的过程中指出了碑学之失,章氏云:
自晋而上,未有纸背勾摹之技,所以仲将题榜,必缘梯縆;伯喈刻石,先自书丹。清代得《王基断碑》,书成未刻其征愈明。《晋书》称戴逵以鸡卵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是乃以白代丹,书之于石,若有纸背勾摹之术,则无以是为也。凡笔丹则肥,纵不磨铬,其字画已视圣书为丰硕矣。……汉碑有石未刓缺而字或失肥者,皆书丹所不调所致。……立石而对书之,其石则横,横则腕力之赴笔端者,易以失其节制,顾其势犹完建,则风骨可知之。
这里,章炳麟指出了碑版石刻“先书丹后刻制”的制作工艺。事实上,书法家在碑版上的书丹过程已较平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论是“立石对书”,还是平石书写,书写感觉已与纸面迥异,书写的难度可想而知,因此,碑版上的f法字形和神采表现不足,就不难理解了。当然,章炳麟对于碑刻也不是完全持否定态度的,他认为:“规模碑版,非倜傥有识之士心知其意者,则视法帖为尤难。其必以浅深辩坚浴,以丹墨校肥瘦,以横卓通运用,然后可与昔人竞力耳。”章炳麟认为要对碑版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惟其如此,才能避免石刻之不足,才能更好地从碑版中取法学习。后来,启功提出的学习碑刻要“透过刀锋看笔锋”的学碑思想与章氏的碑帖学习观是一致的。
学养深厚的章炳麟有自己的书学见解,故其书写的书法作品有自己的书法面目就不难理解了。查睑章氏遗存的书法作品,主要有楷书、篆书、行草书三类。章炳麟的楷书作品并不多见,《独居记》(37cm×140cm)是其楷书代表佳作之一(图2)。为章太炎1894年所写,款识中的“瘀逢敦牂”指甲午年,这一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27岁的章太炎情绪激愤中写下此篇《独居记)),后此稿修改,改题为《明独》,收入《訄书》,影响深远。此作结字体势左低右高,点画精到,从点画特征可以看出章氏楷书受到了魏碑的影响,亦有赵之谦楷书风韵。此外,章炳麟的《〈国粹学报〉祝辞》也是楷书佳作(图3)。从中可以看出章氏楷书融颜楷、魏楷的痕迹。
章炳麟的篆书种类较多,总的来说,主要包括大篆和小篆作品。具体来说,主要有金文、石鼓文和小篆作品。章炳麟好篆书,主要以小篆作品为主,以杭州章太炎纪念馆馆藏的章氏7 9件书法作品来说,大篆作品l件,小篆有55件,书写形式有大堂、中堂、横批、对联、书屏等。章太炎深研《说文解字》,其书写用篆符合《说文》“六法”用字规范。沙孟海在其《篆书千字文序》中云:“章炳麟是古文字学别派。篆书高淳朴茂,其笔法自然近古。”并认为其篆书“结法用笔与后来的出土战国墨书竹简和铜器刻款多有暗合之处”。顾廷龙在《章太炎先生篆书墨迹序》一文中认为章氏篆书“信笔书之,或录全文,或节片段,乘兴命笔,无拘虚矜持之迹,有端庄流利之妙”。章氏的篆书最为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多字数的篆书作品书写的线条明显瘦硬劲挺,而少字数篆书作品则笔画粗壮厚实。如图4,杭州章太炎纪念馆馆藏章氏书写的“葑汉”二字的篆书作品(109cm*53cm),线条明显粗于图5所示的章太炎篆书《应荔答韩文宪书句轴》(132cm×34cm,上海博物馆藏)。章太炎深谙古文字学,是学者型书法家,其作书“虽尚未达到处处引经据典、字字讲究来历的境界,却也上探语源,下辨流变,始终与文字学相辉映,显现出深厚的学术功底”。章炳麟的篆书中不难看到偶有甲骨文、金文、秦诏版、权量等篆字意味的书迹。清末,书家临写《石鼓文》成为时尚,其中最为著名者当属吴昌硕。对古文字研究颇有造诣的章炳麟也喜临习《石鼓文》(图6,90cm×21cm,文雅堂藏),从此作可以看出,章氏就所节临的《石鼓文》作品,也受到了《吴昌硕临石鼓文》的影响,体势拉长,结字欹侧取势。
章太炎喜作行草书,在杭州章炳麟纪念馆馆藏的79件作品中,有19件行草书作品,多为楹联或录古人诗作。章氏的行草书法作品主要有手稿、信札、条幅和条屏四类。刘诗能、邵鑫认为章太炎的行草书法风格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种布局疏朗,结体雅正,点画间暗含牵带,稍露机巧,似受汉简及《平复帖》影响。一种苍健恣肆,若群鸟歌喧,意气扬扬,是诗人才调。还有一种将前两者加以融会,复以篆笔转运,拙朴沉静,独具特性。在布局上他们似乎受过董其昌的影响,如《家训》《帛布织语》等可资佐证。”事实上,章炳麟的行书受颜真卿的影响尤甚。章炳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清代的馆阁体书法对其影响不大,也许这就是章氏的行书之所以能写得如此豪迈不羁的最主要缘故吧。章氏对颜真卿的道德事工分外敬仰,其书法受颜体影响尤甚,从章氏行书作品中可见一斑。章氏不同时期的行书作品虽在用笔和结体上一致,但我们也能存其不同时期的作品中看到章氏行书作品的变化。尤其是章氏书写最多的行书小字,结体欹侧多变,书风古拙朴茂。如章炳麟《致汪旭初信札(论单钩)》(图1)、《致汤夫人信札》(图7)、《挽史量才书札》(图8)。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曾与弟弟周作人一起师从章炳麟学习《说文解字》。鲁迅在去世前还写了《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未完稿)》,赞誉章氏为“有学问的革命家”。章炳麟的行书对鲁迅影响较深,也许鲁迅景仰章炳麟的学问、道德、事业的缘故,刻意学习了章氏行书。鲁迅行书确与章炳麟的行书风格有诸多相似之处,都具有从容潇散、不激不厉的萧敞意态。
章炳麟善章草,但其几乎没有单纯的草书作品存世。章炳麟只是把章草的结字和用笔特点都一寓其行书中,使其行书作品的节奏感加强。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藏章炳麟行书杜甫诗《光禄坂行》轴(图9),就有章草意味。章炳麟的行草书作品,由于行笔速度的加快,把字的不少笔画简约成了点画,如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章炳麟的行草书《录艳歌何尝行》(图10)中的“饮”“酒”“炙”“长”“裘”等字。章氏把一些笔画简化为点,而这些点画均饱满厚实,且千姿百态,和而不同,体现了章氏善于在作品中营构点画组合节奏的艺术才情。此幅作品,颇值得一说的是字中的笔画多取左低右高之势,而通篇又较为平稳和谐,整体气息含融;枯笔的运用,增加了作品的古朴蕴藉,章氏驾驭笔墨点画的才情得以彰显。
章炳麟不以书法家自居,在汪东撰的《余杭章先生墓志铭》里也未提及章氏的翰墨之事。但章氏著述宏富,大量的书写使其笔法精熟,其书写的作品俨然自成一格。不论是楷书、篆书,还是行草书,章炳麟正式的书法作品数量明显多干同时期其他学者,且不乏四尺以上的书法佳作。这些作品,除部分应酬之作外,大都是精彩之作。在文化断裂的当下书坛,重新品味作为学者书法家的章炳麟的书法艺术,也许带给人们更多的并不仪仅是书写层面上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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