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平静和幸福往往成为人们检验人生的尺度。在那个特殊而又蛮荒的年月里,我们看到了荒唐而又无奈的一幕。然而,追求幸福追求美,是人们永远都不能泯灭的本性。围绕着几条鱼的命运,我们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无论天地怎样昏暗,社会如何荒谬,对于美的向往和追求,都会成为这个社会发展的不竭动力。而这样的追求和美好,常常催人泪下。
一
穿过发电厂那条并不算宽敞的街道,往右拐,就是抚云市闻名的集商业娱乐于一身的畅乐园了。这是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历史之地,因为它有着许多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虽然它算不上这座城里值得标榜的古迹,但是凭着它的复杂历史背景,也一度成为这座城市彰显民俗民风的地方。有一句顺口溜形容这个地方说得最形象:来到畅乐园,就将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窑子街,电影院,戏园子,当铺店,名家字画装外表,戏法耍给众人看。总之,这里是社会一个多棱角的哈哈镜,凭着这些社会千奇百怪的综合相,使当地的人们对这地方有几分爱,又有几分怕,但是,爱也好,怕也罢,这里的穷人富人却都离不开它。应该说这地方千奇百怪、杂乱无章、坑蒙拐骗,凡是这个社会能有的现象和弊端,人和人之间能有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它都实实在在地融合着、包容着,所以听许多老辈,尤其是有各种丰富经历的人讲,这块宝地有几分魔,魔在能把穷人富人黏乎在一起,好的坏的黏乎在一起,谁想甩掉谁都办不到。
有钱的人在家里吃喝腻歪了,要想找乐子,就得到这儿来;当然喽,你穷人要想活下去,男的女的都能派个用场。你有几分姿色的,可以进春巷馆;没什么姿色的,可以当下人;就算老的,只要腿脚利索的也行,当好老妈子照例有一碗饭吃;至于男的,只要有把力气,能吃苦,不进那些歪门邪道的地方,总能填饱肚皮的。所以在以往的那些年月,这地方从来就没消停过,总是起起落落,一段时间繁华了,又一段时间没落了,不要说天天上演八出戏,就是三百六十出戏,也都能在这里演绎得风风火火,有声有色。
后来解放了,用老百姓的话说,用今天的人们的眼光来看,那些脏玩意的东西一时间确实是销声匿迹了,可是,能让人喜乐的事情,还是离不开这个地方。电影院,戏院子,杂技院,饭馆子,茶馆,棋社,相面馆……还是五花八门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整天还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不仅老百姓光顾,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往里掺和。更吸引人的一道风景是戏园子有当地的名角,这名角是拜过全国四大名生之一的马连良的,于是,就凭这块牌子,每年都会引来一些国内的大名角来这里折腾几天。这一切为谁张彩?还是离不开欢畅园。总之,有了这个欢畅园,这里的老老少少就能津津乐道地享受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所以欢畅园和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的老百姓,真的是扯不断,理还乱,谁也离不开谁了。
可是有一天,就像上苍突然间给人间飞来的一道横祸,就因为这场文化大革命,仿佛一夜之间就把这地方连根拔了。电影封门了,戏院子散摊子了,几家有特色的饭馆,也是不死不活的。更惨的还是早年被吹嘘的叮当山响的那几个京剧名角儿的大弟子,被劈头盖脸地折腾几个月后,带着遍体的鳞伤,都去当下人,干些比如像扫厕所这种最脏累的活计了。这个时候,你如果问当地人,这欢畅园如今最干净、最整洁的地方是哪里,他们肯定会异口同声地告诉你,是厕所!
按照当时革命公式推理,被集中火力横扫的地方,应该是最干干净净的了,可是,你说怪不,到了1967年的夏天,不几天的工夫,上苍又一次施展魔法,这地方突然间回光返照,一股脑地热闹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城市要发达,要成功,这三大要素缺一不可。而在当时,欢畅园真的就具备了这三大要素。靠东边那是家发电厂,有一方造反派在这里驻扎;靠北,那是通向市里繁华区的,和政府机关紧挨着,又是另一方造反派的天下;而最醒目的是西边,靠近一座露天煤矿,茫茫苍苍地向西伸延着,这里是矿工们的天地。衔接这三方天地的,恰恰就是欢畅园。也就是说,欢畅园是这三处地方的交界点。三方天地,驻扎着三方造反的人马,这在当时全国也是少有的独特风光。更有趣的是,三方人马打打闹闹,争争吵吵,集聚的各种恩怨,只要到了这地方,仿佛都会冷却下来。此时,欢畅园出奇的热闹,却不是因为三派在这里,而是悄然兴起的热带鱼粉墨登场,一下子吸引了全市人的眼球。
自然,谁也不曾想到这里的鱼市和三派组织的武装对峙,直接影响到的竟然是我们家里的生活。打个形象的比喻,三派的武装对峙,把我们本来很小的生存空间,突然挤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因为鱼市,一个传奇般的应运而起的生存空间,给我们带来了充满梦想的希望空间。
爸爸是推带车的,用老百姓的话说是拉脚的,在这里也算是最下等的工作。那个年月,由于受到政治诬陷,一个当年干得很红火的一家工厂的营销主任,被贬入了拉带车的行列,而且是这个城市凤毛麟角那种个体的运输专业户。按理,全市形成了武斗的格局,对于那些国营和大集体企业的工人似乎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猫在家里或参加武斗,工资是分文不少的。可是,爸爸就不行了,一天揽不到拉脚的活,就意味着一天得不到钱,要知道全家老少八口人,全仰仗这个车轱辘转呢。整个的夏季,全市这种武装格局的局面已经形成,受到这种格局影响的,最严重的恐怕就是我们家里。好在这些日子,鱼市的兴起,让欢畅园一下子成了三派武斗的缓冲地,每天找点拉脚的零碎活还是没有多大难处的。不过,随着鱼市的兴起,一时间名气搞得太大,反倒招来许多麻烦,哪个派在武斗中受了损失,遭受了挫折,肯定就会拿欢畅园这个鱼市撒气,于是繁华之中的一顿风扫残云就会让鱼市死上几天,而随之,又像是凤凰涅槃似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热带鱼和千奇百怪的各式鱼缸就会在硝烟烈火中,变着法地在鱼市里应运而生。每逢这时候,我帮爸爸推着带车,要穿过鱼市已相当困难。但是,人就是这么怪,往家走的路上,我宁可绕几个弯儿,也要穿过这个鱼市,看各式各样的热带鱼,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地呈现在各种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也许被热爱着的生命,太需要有一种被别人所爱的感觉吧。就这样,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里的学问大着呢,不仅有各式的鱼缸摆着呢,还有捧在手里的,贴在肚皮外的,也不知道是谁立下的规矩,凡捧在手里的,几乎都是那种各式各样的棒槌样的小罐头瓶子改装的。在那罐头瓶里,有单放的什么大众货的黑玛丽、红玛丽,还有大批的彩霞、斑马,它们在瓶里上下翻腾着,在每一个贩卖者的手里把玩着,夸张地显摆着,招惹着一波又一波的人,争相围观,长时间里,偶尔会引起一阵骚动,甚至会引起争执吵架。主要的原因还是好奇,不外乎是那人手上亮出的是些特别名贵的品种,所以才引得观赏人的争论不止。谁也说不准,这年头怎么忽然就让热带鱼作起了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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