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民族的形成及建构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从“毕兹卡”到“土家”的历史嬗变,经历了族群出现、土人奠基、土司聚族、土家认同、族称形成等不同阶段,最终得到了自我或他者的确认,成为了今天的土家族。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起到了决定性的聚族作用。
关键字:历史记忆;族群认同;土家族;历史嬗变
中圖分类号:K8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8)02-0031-07
在土家族历史研究中,民族形成的历史嬗变至今尚未完全达成共识,存在着多种族源学说。究其原委,既有民间传说对远古族群的认同差异,也有专家学者对文献史料的不同释读,还有历史研究中似乎唯“远”才能体现古老的“穷源”追溯。其结果,已有的研究成果都程度不一存在着土家族源于远古某个单一族群的认识。因为单一,对于土家族自称、语言、宗教信仰等风俗习惯的由来,不论哪种族源学说都难以完整解答。其实,近现代意义“民族”的形成,并非是仅仅“源”所能决定的,“流”的影响更不容忽视。任何族群或民族,其形成及建构都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自我历史的追溯几乎都会“聚焦于英雄主义和牺牲、创造和复兴、神圣和崇拜、系谱和传统、群体和领导等。总之,它涉及的是一个或多个‘黄金时代’,并通过它的规则和榜样,在未来恢复其群体”[1]153,最终才得到自我或他者的确认。例如,世界人口最多的汉族,其源可追溯至5000年前的炎黄二帝,其后又历经了夏、商、周、秦等朝,涉及了多个“黄金时代”,但最终的族名既不是源于始祖的“炎黄”,也不是先秦时期的已成族群“华夏”,更不是大一统全国的“秦”,而是距今仅2000余年汉朝的“汉”。族名形成与族源间竟有3000年之遥,显然这是“流”而非“源”决定了汉族的形成。因此,如果在土家族历史研究中,更多地注意口述历史或文献记载中族群认同的“流”,对土家族历史嬗变的认识应更有裨益。
一、口述传承:历史记忆中的民族起源
口述是知识传播和历史记录的最古老的方法。将口述历史应用于当代学术研究中,起始于194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创立的口述历史研究中心。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签署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明确将“口述”作为非物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列入保护范围。
作为流传于民间的历史记忆表述载体,口述保存了大量有关族源、族群的信息,为民族历史传承提供了可信的佐证。所以,在族群认同建构过程中,尤其是对于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来说,口述所起的作用是远非其他文化形态所能比拟的。虽然口述在某些方面带有讲述者的主观认识和理解,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其内容能代代相传,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族群对这些历史事件或人物的共同记忆与自觉认知,从而潜移默化地建构了族源认可,增强了归属意识,强化了族群认同。
有语言无文字的土家族,民族历史均以口述的形式世代相传,这些口述内容包罗万象,十分丰富,其中最突出的代表是《梯玛歌》和《摆手歌》。《梯玛歌》是沟通人神之间的“梯玛”在祭祀仪式中亦庄亦谐的诵唱,叙述了天庭诸神、人类起源等内容,较多地体现出口述文化中的神性。《摆手歌》是于大型群体活动中,众人在梯玛或老人的带领下,亦歌亦舞地唱答应合,叙述洪水时代后,兄妹成婚人类社会的发展,更多表现出口述文化中的人性。神性和人性的结合,增强了口述史的神圣性和可信度,使后人更易于接受。
对于人类起源与民族出现的认识,土家族与西南大多数少数民族的传说基本相似,齐天洪水、人类毁灭、兄妹成婚、繁衍人类等是主要元素。但在《梯玛歌》和《摆手歌》的叙述中,这些元素融入了土家族语言、民情风俗、山川地形等,以此为背景展开奇特的想象,叙述了远古人类的两次毁灭与再生。第一次毁灭是过度的人类繁衍与万物疯长,扰乱了天庭秩序而导致。人类毁灭后天地一片寂寞,天神墨贴巴让依啰阿巴用果蔬草木重新制人,人类得以再生发展。人间繁华后,部落首领的母亲想吃雷公肉,她的儿子们设计捉拿了雷公,又嫌雷公太瘦而欲养肥后再吃。但雷公在补所、雍尼兄妹的帮助下逃脱牢笼返回天庭,天帝为惩罚人类的贪欲,再降齐天大水,人类第二次毁灭,仅补所与雍尼被雷公预告藏于葫芦瓜中得以幸免。洪水退后,为了重新繁衍人类,在天神劝导和生灵帮助下,兄妹结为夫妻。婚后雍尼生下一大肉球,云母婆婆指点她将肉球砍成碎块,合上泥土撒出去成为土家族、合上沙子撒出去成为汉族、合上草木撒出去成为苗族……人类再获新生,民族由此出现。其后土家族逐渐形成了八个部落,“首八峒,历汉、晋、六朝、唐、五代、宋、元、明,为楚南上游……故讳八部者,盖以咸镇八峒,一峒为一部落。”[2]各部落的首领即后世尊称的“八部大王”,地方史籍中称之为“八蛮”。“天子敕公征八蛮洞口,军分八部大王,先声所至,诸峒悦服”。[3]18大姓家谱亦载:“其先避秦奔楚之溪州,古为黔中地,因避秦南来,先入蛮地,立基于王村(今永顺芙蓉镇),结草于庐,羁栖于此。夫坐镇即久,仍得习蛮人风俗,解其语言,探其巢穴,于蛮驯者抚恤之,冥顽者诛戮之,然后征八蛮,平九荒,定五溪。”[4]今土家族祭祀“八部大王”的神祠门前所贴对联即为:“守斯土,抚斯土,斯土黎民感恩戴德,同歌摆手;封八蛮,佑八蛮,八蛮疆地风调雨顺,共庆丰年”,或是“勋犹垂简篇弛封八部,灵爽式斯土血食千秋”等,表明了八部大王或八蛮在土家族地区的影响深远。
群体参与仪式是族群历史传递的重要载体,在土家族每年一度的“舍巴日”活动中,《梯玛歌》和《摆手歌》是不可或缺的保留节目。所谓的“舍巴日”,其中的“舍”具有“你们”的含义,“巴”具有“看”的含义,按土家语动宾倒置语法,“舍巴”可直译为“看你们”,结合大型场景的配合,“舍巴日”可意译为“祖先在看我们做”。如此的寓意,是希望将“舍巴日”中展示的一切,渗透到日常行为和心理活动中去,让引导效用不限于仪式场合,还能扩展到普通生活之中,使过去延续至今日。“社会记忆主要通过纪念仪式与身体实践来传递和延续”[5]50,“舍巴日”中《梯玛歌》和《摆手舞》年复一年的展演,起到了“传递和延续”神圣叙事的重要功能。凭借历史记忆的作用,把现在与智慧、英勇、顽强的先辈精神联系在一起,与历经苦难但终究涅磐重生的曲折发展联系在一起,促使族群成员在思维意识上形成历史与现实的跨时空联系,增进了族群内部的相互了解,从而使倍感自豪的历史为族群的建构提供足够的聚合力和认同感,为近现代意义民族的最后形成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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