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
本期“育儿故事”栏目的特别专访，讲述的是半个世纪前一位妈妈的育儿故事，当封存的记忆打开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如此尊重生命、尊重孩子天性的母亲——从这个小生命还只有米粒那么大就开始了。
坦率地说，故事中的孩子——王小慧女士的成就是我们普通人所难以企及的，当年王小慧的妈妈也没有想到女儿今后会成为一位影响世界的华人艺术家。在《为了孩子》创刊30周年之际，我们希望这个故事能给父母们带来启迪：每个孩子的人生之旅，都会携带着母亲最初的爱启程，你的爱有多远多宽广，你的孩子就会走得多远多宽广。
王小慧和她的妈妈：
王小慧女士，著名旅德艺术家，创作以摄影为主，也涉及影像、雕塑和媒体艺术等领域，同时也写作。1986年赴德国留学，现生活在慕尼黑和上海。
她在世界许多国家的美术馆等机构举办过大量艺术展，作品屡次获各种国内国际奖项。她还在国内外出版过约五十部个人作品集和书籍，其中影响最为广泛的是自传《我的视觉日记》，自出版以来一直畅销，再版三十余次。
2001年起她担任同济大学教授。2003年在同济大学创立“王小慧艺术工作场”，2006年创立“同济新媒体艺术国际中心”，此中心是2010上海世博会主题馆之“城市足迹馆”的总设计团队。
徐慧林女士，王小慧的妈妈，（1921年生），1955年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并留校任教，讲授作曲理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创作过钢琴曲（有些被选为国家钢琴考级曲目）、小歌剧舞剧、教材等并出版和发表过一些音乐论著与译著。其中在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钢琴即兴伴奏》再版20次。最近在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的《钢琴即兴伴奏实用教程》（简线对照）也广泛受到读者欢迎。
小慧妈妈的理念：
胎教要从生命的起源开始，胎教是生命最初的养料，也是最本质的东西，做母亲的绝不可以大意。
一个人的成长史应该从胎儿开始。
两三个月的胎儿只有米粒大，但妈妈已经把她看作一个有感觉、有灵性、有尊严的“人”了。
俏然：徐老师，您好，今天想请您聊聊您和小慧的故事。我听说您在怀小慧时就开始为小慧胎教了，推算一下那也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您就有胎教意识？挺超前的。
徐慧林：其实我们古人就很重视胎教和早教。基督教认为四岁以下是天使，佛家也认为最开始的时候不让孩子知道人世间丑陋的事情，儒家还讲人之初，性本善。也就是说，教育要从生命的起源开始。我觉得人的成长史应该从胎儿开始。
胎儿到了三个月，大脑已经形成了，胎儿虽然只有米粒那么大，还听不懂，可是这种爱，一定能够流动在她的血液中，和她的心脏一起生长，这对她以后的性格形成非常重要。好比你要织丝绸，那就要选择在桑田非常肥沃的地方种桑树，蚕吃了桑叶，就会吐出最好的丝线，织出好的丝绸。应该说，胎教是生命最初的养料，做母亲的绝不可以大意。
俏然：我在《花非花》（王小慧和周国平合著的一本书）中读到了很多小慧童年时代的故事。周国平先生说，小慧会有那么大的成就，和她童年的经历分不开。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我觉得这和您尊重生命、尊重孩子的理念是分不开的。您对孩子的爱，早在生命之初的胎教就开始了，能谈谈您那时是怎样给小慧做胎教的吗？
徐慧林：那时我读了很多古代的书，虽然有些我也不一定能全读懂，可是我非常喜欢看那些书。我就每天讲给胎儿听，什么《史记》、《七言》、《古文观止》、诗啊、词啊，只要是我喜欢的，觉得优美的，我都念给她听。我还给她说很多故事、看到好看的图画也讲给她听，还给她听音乐。
万物皆有情，鸟会比翼双飞，兽有舐犊之爱，人是万物之灵，最初就不是一个“无知的生命”，生命在胚胎期就有灵性。当我知道我的身体里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时，我就和她对话，虽然胚胎不会说话，但我相信她是有感知的。
俏然：和小慧对话？挺有意思的，你们是怎么对话的？
徐慧林：既然小慧投入到我怀里，我就是她的妈妈，她就是我的孩子。当时她还没有名字，我就叫她“小东西”。我跟她说话，并想象她的形象。我把当年我们的“对话”记在了日记里，所以到现在还记得。我每天和“小东西”说很多话，这么一来，当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陌生，她就会感觉到温暖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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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亲爱的“小东西”，现在我只能这样称呼你，因为你还没有名字。你是“人”，虽然还没有人的形体。我曾在显微镜里见到过你的同类……它们微小到肉眼看不见，比最小的锯木屑或空气中的微尘还小；但它们不是木屑，不是微尘，是“人”的种子，有无限的发展可能！你是你爸爸身体中无数个这样的小东西之一！不过，你是你的那些同类中最幸运、最活跃、最勇往直前的一个！你通过英勇奋斗，夺得金牌，进入一座奇妙的宫殿，叫“子宫”。这座宫殿非常珍贵，没有它，你的生命就不存在，中国古代大哲学家老子说它是“万物之母”……
小东西：妈妈，你说的那么好的宫殿，就是我现在住的小屋吗？这里并不舒畅，比我身体大一点点，我只能在里面滑动，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好闷啊，妈妈！
妈妈：亲爱的小东西，你不舒服是自然的，从一个小胚胎变化成人形，比小蝌蚪变为青蛙要复杂困难得多。不过，你和妈妈说话，我真高兴！我们说的是悄悄话。将来你和别人会有许多悄悄话，我却是第一个，我们的话谁也听不见，谁也听不懂。没有语言，没有声音，只有感觉，心灵相通，是“无言歌”。我现在已经把你看作一个有感觉、有灵性、有尊严的“人”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木屑，不是灰尘。你虽小，却是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小人儿”。
……
我和“小东西”的交流是通过胎动，当她安静时的时候，我知道她入睡了，我就不打扰她，手舞足蹈是说明她醒了，我就跟她说话。
小慧妈妈的理念：
婴儿生出后，原来同吃同睡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所以妈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新生儿建立关系。
不要把婴儿看作无知的小动物，事实上婴儿是有“人性”的，喜欢大人柔和对待，不喜欢粗暴强制。遇到棘手的情景，除非实在没有办法，最好不用斗争的方式。
俏然：我也是妈妈，刚怀孕时也洋溢着要当妈妈的幸福，但十月怀胎太辛苦了，特别是孩子出生后的忙碌，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情变得很烦躁。我想再乖的孩子也会哭、也会闹，而您把带小慧当成是享受，您是怎么做到的？
徐慧林：胎儿在妈妈腹中，跟妈妈吃的是一样的东西，血液循环是一样的，一起度过十个月，但婴儿生出来，剪断脐带就成了两个人。可是两个人不认识，妈妈天然地会爱孩子，但那时的孩子不知道妈妈，孩子换个环境很害怕，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和新生儿建立非常好的关系。
俏然：怎么和婴儿建立良好关系？
徐慧林：要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和婴儿建立关系，比如喂奶、换尿布，你的动作要非常温柔，让她感觉到她来到的是一个充满温暖和爱环境。良好关系建立了，她就会跟你好好合作了，你带起来也好带。婴儿也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情，你要分析他们。比如大小便是生理现象，假如强制性“把尿”，有些小孩就要反抗，挺着肚子哭。我们不要把他们看作是无知的小动物，事实上婴儿是有“人性”的，喜欢大人柔和对待，不喜欢粗暴强制。
俏然：可是婴儿使起性子来，你真的温柔不起来。
徐慧林：如果你细致入微地观察那些不易觉察的小事，你还是能发现孩子是有规律可循的。比方说，从哭声中能听出是饿了，不舒服了，或是唱着玩。孩子确实有不适应的事情，你要很友好地微笑着去帮她，她就能比较容易接受；而用强制的方式，会引起反抗，往后就不易合作了。越是孩子容易厌烦的事，你对她越要柔和亲切。比如，我一边替小慧换尿布，一边笑着和她说话。当她醒来，我总柔和地对她说“小慧慧，尿尿”；她尿完尿，我说“小慧慧，真乖”。因此她对把尿，换尿布之类的事不反感，她六七个月时我就给她一个塑料小便桶，让她坐在便桶上，说着笑着哄她大小便，只在夜里把尿布和塑料布垫好，从来没有给人添多少麻烦。
俏然：还有一个“孩子爱要大人抱”的问题，不知道您是怎么看的？我女儿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必现在的年轻妈妈也为此事头疼。
徐慧林：人生性就不爱孤独，新生儿想让大人抱，是很自然的，因为她要和人肌肤相亲，要大人抱她，逗她玩。再小的婴儿也本能地喜欢让人抱，不愿自己躺着，他们都知道抱着比躺着好，走着抱比坐着抱好，等到再大一些，还知道出门抱比室内抱好，要求越来越高，这是不用教就会的。但习惯了，就总要抱，一放到床上就哭，弄得大人非常被动，什么事也干不了。我生小慧时，一位有经验的人说：“不要怕孩子哭，只要检查没有其他问题，哭一会儿不要紧。婴儿是很聪明的，碰了几次钉子之后，知道哭也无用，绝不会白费力气拼命哭。不要让她养成用哭支配大人的习惯，从开始就要和她作斗争。”她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觉得除非实在是没有办法，最好不要用斗争的方式。
俏然：不用斗争的方式，那怎么办？
徐慧林：有一阵小慧也是夜里哭，我也不能下地抱着她四处走动，她一哭就要抱，她爸爸白天也要上班，夜里睡不好觉，累得他两颊全都陷下去了，我也很心疼。我想这样下去不行，但我认为她夜里哭是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知道白天黑夜，应该帮她调整生活习惯。所以，上午凉快时，给她洗洗澡，吃饱喝足后轻轻放在床上她就好好睡。黄昏时就不让她睡了，抱着她活动，走走玩玩，和她笑笑，逗逗她，让她兴奋起来，最后她真的困了，才把她放到床上，轻轻拍拍唱唱，她闭上眼，睡得又香又甜，夜里也不哭了。
渐渐地我听懂了她夜里的哭声。睡醒了，自然哭几声，意思是“我醒了，要尿尿”，我就赶紧笑着跑过去，一面帮她擦屁屁，一面和她说点话，让她吃奶，开始大口大口吃一会儿，不急了，看看妈妈，完全是“凝视”的样子。她总是这样，看人看物都很专心，不是茫茫然漫无目的的，好像在探求什么。然后和她玩一会儿，她安静躺下，可能还会哭几声，很轻松地哭，这是她自己唱着玩呢！当妈妈的，要会看孩子，孩子想睡时，唱几句就睡着了。
慧妈妈的理念：
天才不一定要用强暴手段逼出来，莫扎特就不是“打”出来的。
一切顺着孩子的个性发展，引导她往本性最好的方向发展。
俏然：小慧小时候学过很多东西，有画画、有小提琴、钢琴，后来又学过手风琴。我知道，不管是学画画，还是学琴都很辛苦，要学那么多东西，她怎么学？您是像现在很多家长那样“逼她”吗？
徐慧林：我从来不强迫她，一切顺着她的个性发展，引导她往本性最好的方向发展。许多人认为贝多芬的成功是他父亲打出来的。我认为天才不一定要用强暴手段逼出来，莫扎特就不是“打”出来的。贝多芬对人类来说有极伟大的奉献，可是他个人的生活并不幸福，高超的艺术伴随着悲惨不幸的人生，是让人惋惜的。
俏然：小慧几岁开始学钢琴的？
徐慧林：小慧四岁时开始学钢琴，那时我们住在音乐学院的职工宿舍。
俏然：孩子总有贪玩的时候，或者很辛苦的时候，您不心疼吗？
徐慧林：我觉得孩子有兴趣了就不觉得累了。当然保护和引导孩子的兴趣也很重要。小慧的钢琴启蒙老师，是很有名的包恩珠老师，专门教小孩的，她教小孩特别有经验，据说有些很成功的钢琴家小时候就是她启蒙的。
俏然：小慧很有灵气，有这样的老师，她一定学得很好，很快。
徐慧林：是的。只要顺着她兴趣的，给她一样东西她能玩两个多小时，弹钢琴也一样。兴趣可以让孩子集中时间长，提高快。但兴趣是可以培养的。我自己也是搞音乐的，我知道学钢琴很辛苦，小孩子有些小小的贪玩也是正常的，关键看怎样引导？小慧小时候学钢琴时，我和包老师想了一个办法，哄她每个曲子弹十遍，编故事跟她说双手有十个指头，每一个指头代表一个小朋友，张三李四的，都帮他们起了名字，其中有一个是“王小慧”，这个“王小慧”总是最后一个弹，这样她就认真弹。当她弹到第十遍时我们就表扬她：“第十个小朋友‘王小慧’弹得最好”……
俏然：哈哈，这是个好办法。她一定很有兴趣，因为小慧最后一遍一定要弹得很好，她一定挺有成就的。
徐慧林：是的，就这样，音乐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种子，发了芽，生了根。最让我感动的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为无奈，我不让小慧搞音乐，不让她弹钢琴，怕有红卫兵听见了来抄家，怕受批判，小慧就在纸上画了一个键盘，在纸键盘上练琴。
俏然：画键盘练琴？那时候她多大?
徐慧林：也就九、十岁吧。我曾经跟她说过一个故事，好像是前苏联一个被流放的钢琴家，没有机会弹琴，他就在想像中练习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他在内心想像中创作，用心体会。没想到小慧记住了，在那个困难的岁月里她也这样做了。
俏然：小慧很幸福，她被浓浓的爱包围着，再来说说爸爸吧，爸爸也很爱她，据说她一出生爸爸就用饱蘸深情的笔墨给小慧写信。
徐慧林：是的，小慧是过了预产期二十多天才出生的。出生的那天，她爸爸非常兴奋，一直守在产房外，明知当天看不到孩子，直到护士赶他，他才离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给小慧写信。
俏然：那您当时有没有想过，小慧会有一天像今天那样出名？
徐慧林：没有。我只有三个基本愿望：第一，有一颗善良、充满爱、富有人性的心；第二，有一个健康、坚强、完好的身体；第三，有亲和力，能和别人平等相处，热爱美好事物，有人们都喜欢的平衡，可爱的性格。这样，是会给人们带来真善美，自己也能幸福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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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亲爱的女儿：
昨晚，你平安地诞生了！虽然没能看到你，但我是多么兴奋！因为你早已活在我的想象、我的心灵和我的爱情中。盼望你，期待你已多久了啊，而且是多么不安的期待！
我现在不知对你说些什么，你是什么样的？像你亲爱的妈妈吗？现在你在睡吗？小脸上是否浮动着微笑？让我紧紧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你，拍你，吻你，幸福地注视你好吗？亲爱的女儿，你是多么新鲜柔嫩甜美的小生命！
昨天是星期日，一个晴朗的夏天，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亲爱的女儿，你知道吗？你是在一个什么时候——多么艰难困苦的时候，你亲爱的妈妈孕育了你？显然你一时是难于懂得的。所以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厄运没有摧毁我们，爱情赢得了胜利，战胜了悲哀。在爱情的春天孕育了你，在一个热情欢乐的日子里你投入了妈妈的怀里，那一天那一刻是永恒的。
……
1957年6月16日凌晨
爸爸
后记：
半个世纪前，王小慧妈妈在日记中与“小东西”的深情对话，王小慧爸爸兴奋地写给尚未谋面的女儿的信，字里行间都让我们感受到了父母对孩子浓浓的爱与尊重。
育儿不是什么立竿见影的技术活，育儿是一项需要时间来见证的艺术。王小慧妈妈当年对女儿的三个基本愿望如今早已经实现，王小慧女士在艺术上的成就不仅给人们带来了真善美的感受，她的艺术人生也幸福快乐。
值此创刊30周年纪念刊出版之际，我们也祝这位智慧的母亲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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